莱吉/Forward and Reverse

《Forward and Reverse》

 

Author: 燃潮

 

 

 

他缓步登上台阶,手握权杖。百官的欢呼毫无意义地汹涌,众人俯首而他面无表情如冰冷的陶瓷,淡金的卷发披散在肩上。靴跟敲击着大理石阶,莱因哈特最终停在王座前,转头去望半步之后的地方,动作已成习惯再自然不过。

 

红发的年轻人与他对视,脸上浮出由衷的温和微笑,说,您终于把整个宇宙握在手中了,莱因哈特大人。他终于满足地笑了起来,孩童的天真软化了冷硬的表情,似乎世界里再无他人。

 

“说了多少次,不要大人大人地叫了,吉尔菲艾斯。”

 

他的视网膜烧灼着一片火红,那是他挚友的发色。

 

 

 

 

赤色之海在风中翻涌着,他蹲在岸边,伸手拨弄着玫瑰花瓣。

 

“姐姐的花开得真灿烂呢!”

 

闻言安妮罗杰低头冲自己笑了笑,颜色相较稍深的金发闪烁着。他也笑得开心,倾身向前折了枝玫瑰,回头搁在眼前,同挚友的头发对比着。片刻后站起来,下了判定说,你的头发要暗一些……果然还是比较像火焰啊。

 

被评价者无奈地笑着回答,只有你高兴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评价,发起脾气来又是“血一样的红毛”吧。神色却又分明带着默许的纵容。

 

他耸耸肩,向前几步把玫瑰插在了红发少年的衣扣上,后者“喂”了声还是容许了他的任性,倒是安妮罗杰带着笑意责备了他几句。

 

没多久下了大雨,他们脱下外衣,一件递给少女一件共同撑在头顶,大笑着冲回了华美的建筑里。泥泞甩在斑斓昂贵的地毯上,并没人在意。暖炉里生着柴火,木柴劈啪作响地燃烧,好友那被雨打湿的头发色泽愈发深了,他斜倚在沙发一端盯着看,想确实挺像血了。但他并没说出来——毕竟染上的是不祥之色。

 

即使是血,也必定是仇敌的血。

 

莱因哈特这样想着,已经被烘得有些困倦了。眼皮若即若离时红色钻进缝隙里,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张毛毯。他往沙发里缩了缩,对方温和地说盖好再睡,把边角掖到了他的肩后。窝进毛毯里,他咕哝了句谢谢,很快睡了过去。

 

 

 

 

眼睛火焰焚烧般作痛……明明一点也不耀眼……

 

暗红的血泊在地板上恣意扩张,他僵硬地站在红地毯上,万吨的恐惧砸向他的意识。血液流窜着,耳畔的噪音淹没一切对话,只留存像是千万发动引擎的轰鸣。

 

世界一派黑暗,高光打向那片血红——仇敌的血?不,那一定是仇敌的血——他的身体慢腾腾靠过去,脑海里回响着徒劳的嘶鸣。其他人他看不见,所见唯有不断涌出的——他拒绝!他拒绝接受!

 

救了自己。是自己害他躺在这里。所有本该自己受的,全都加诸他的身上。

 

事实被凶狠砸向理智,悔意让他发冷,如同极地风贯穿所有血管。莱因哈特一步一步走过去,身体意外平衡协调。自我嘲讽与无可挽回的悔恨交缠,撕裂他的心脏。他在挚友身边跪下,执起他渐渐冰冷的左手,按上胸口,仿佛这样就能让它回暖似的。

 

吉尔菲艾斯……他毫无底气地唤着。

 

红发青年艰难地转动着眼眸,他的瞳孔已逐渐失焦,对不准他所在的位置。年轻人虚弱地问他,莱因哈特大人……你没事吧?

 

指尖的温度流逝,轰鸣消失了,世界死寂。只剩那泛着血沫、惨红色的字句戳着他的耳膜。莱因哈特紧紧握住那只手,似乎要保证死神无法夺走红发的年轻人一样。徒劳——但他绝不会承认。

 

“您一定要掌握整个宇宙……”

 

我会的——我会的——只要你留下来,留在这里,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先去死——

 

他惨白的嘴唇颤动着,浑身的鲜血仿佛都被抽空了,只剩轻且空虚的皮肉。寒冷。剧烈的寒冷,冷得近乎滚烫,灼痛了他,他无法忍受。

 

我不要传达那种事!你亲口去说,你自己去说!我不要传达!他冲着挚友喊叫着,绝望得令人发笑。

 

红发的年轻人微微笑了起来,空洞的双眼里恍惚还残留着往日的无奈与纵容。

 

——他在瞬间的战栗中知道,他已永远失去了半个自己。

 

 

 

 

行星上最坚硬的冰把他冻在其中,他再也无法挣脱了。

 

 

 

 

毫无声息,冷空气水流般淌进了领口。他醒转过来,目光所及只有昏暗中一语不发的玻璃箱。吉尔菲艾斯躺在其中,一动不动,连呼吸都停了。他靠在椅子上呆呆凝视着他,知道那双怡人的碧蓝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了。

 

梦吗……他喃喃自语,拉紧了军用斗篷的领子。梦境残片浮游在记忆之河里,他疲倦地撑住了前额——虚构的登基、玫瑰花田、血泊,开场那幕显然只能作为幻影存在……已经安眠在这里了。

 

大概是自食其果。他不无苦涩地想,从放下人道到维护自尊——可笑的自尊心——再到选择野心而放弃挚友,没有一步棋下在了正确的格上,直接结果便是永远的失去。

 

 

 

 

从姐姐被抢走的那天开始,就已走到了权力之塔下,野心拽上他而他拖上了挚友,后者从未有过异议。总是不着痕迹地把他托回去,无时无刻不护着他。在孤独的空中唯一的陪伴……如何都不会被惹恼,如何都不会从他身上移开目光。从来没有例外。

 

野心和欲望却不相信温情。他以为挚友会妨碍他独享塔尖的荣光。

 

他再也不回头看半步之外,直到吉尔菲艾斯最后一次托住他——以自己的坠落为代价。直到那刻他才想起,吉尔菲艾斯从未提过这巨塔,硬生生逼迫他离开安宁地面的,自始至终都是自己而已。

 

而他把自己的罪孽冠于挚友,试图心安理得,最终对方作为牺牲上了十字架,而真正的罪人却毫发无伤。

 

暗色缠紧脖颈,寂静让他发疯。莱因哈特颤栗起来,刹那间宁愿就此被虚空吞噬,或是索性替了对方躺进玻璃箱。

 

 

 

 

所有柔和、色泽温暖又陈旧的过往缓缓裹住他的心,他只感到绵绵的刺痛,而后是长久的寒冷与饥渴。

 

莱因哈特站起来,走到箱前摁了按钮,玻璃罩慢慢褪去。吉尔菲艾斯苍白的脸在匮乏的光线下显得虚幻如雾,他抬手去触碰,动作却卡在了脸颊上空。

 

那会是怎样的触感?或许像石膏,不然就像脚下的大理石……总是代表了死亡的……

 

吉尔菲艾斯。他收了手,轻声叫着挚友的名字,似乎还期望着对方的回应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仿佛所有绷紧的神经同时被拨动般,不堪忍受的颤抖攫住他——莱因哈特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
 

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阁下阁下地叫,你从来没听从过。任何时候,人前人后都是,要不就是莱因哈特大人,要不就是莱因哈特阁下,直到死去那刻也是这样!我一直叫你的名字,而你,而你为什么总不肯去掉敬语——吉尔菲艾斯,你告诉我为什么!为什么你不肯——一次都没有!

 

自以为与他处于同一水平线上,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种细节。

 

他们的关系从来没有对等过——至少是从毕业于军校那刻起,就再也没有对等过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 (也还有许多事莱因哈特·冯·罗严克拉姆不知道,譬如吉尔菲艾斯是他的半个自己,但为了他吉尔菲艾斯可以丢弃全部。)

 

 

 

 

 

几乎是必然的。他的嘴唇弯成了痛苦的弧度,不是今天就是明天,自己的过失把挚友推向死亡几乎是必然的。而他也永远只能在失去后醒悟,只能在悔恨中无谓地缅怀。

 

“倘若当初我不曾作出推翻帝国的决定,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?”

 

莱因哈特扶着箱边,像在自言自语,也像在询问故去的挚友。他浅金的头发垂下来,令人想到被漂白过的阳光。

 

如果一切能倒退回十一年前,如果我不曾把野心放在你之上,是否就会不一样?

 

 

 

 

吉尔菲艾斯静默地长眠着。他知道为时已晚。

 

 

 

 

他伸出手去,同从前无数次一样把玩起挚友的红发,它像极了浓缩的、无数死去的黎明。

 

 

 

 

Fin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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